后院的柿子树,慢慢挂上了秋的印记,夏的生机已然凋零于树下,毫无踪迹。
它稳稳地靠在小斜坡上,温和、敦实如成熟的妇人。
每当柿子熟时,是奶奶最快乐的时候。她佝偻着,轻柔地把那压弯树枝的柿子一一采下,她一下一下地抚摸光滑的柿子,像抚摸一颗滚烫的太阳。柿子装满一篮又一篮。接着,她挎着一篮柿子,出了门。
不用说,又是去送柿子了。
是邻家的阿姨:“陆家妈妈,谢谢、谢谢,每年都收你们这么多柿子,真是难为情。”
是前村的老舅:“今年的柿子收成真不错,还是你们家的柿子最甜。”
是年迈的阿婆:“人老了,咬不动硬的了,给我送柿子,有心了。”
……
听到这些话,奶奶立即乐得像小孩一般,挤出密密麻麻的皱纹。
我更爱吃柿子,我总是爬上树,摘下最大的那一个。得手,就冻在冰箱里,冻成冰,咬上一口,甘甜、冰凉,一下子就在口中弥散开来,每个味蕾都得到了满足,快乐就电流一样溢满了整个身体;或者插上一根吸管,一下一下地吸取甘露。
秋日午后的太阳,红得像柿子。遮一个草帽,在柿子树微微斑驳的树阴下休憩。奶奶就在院里打牌,不时耳中传来一句:“胡了!”然后又是一阵笑声。
刮来一丝清甜的风,柿子因风而落,我被柿子砸中了头,柿子便开了朵“头花”。奶奶看见我的样子,也忍俊不禁。她放下手中的牌,带我去冲洗,一边自言自语,被柿子砸中了头啊,天降“鸿”运,来年红红火火……
那时,到处都有灿烂的阳光,有时邻居开玩笑,对我说:“你长大了给你奶奶买点啥!”
我脱口而出:“柿子——”
柿子树是奶奶的奶奶中下的,奶奶的血里,流着柿子的汁液。
……
天空飞过一只大鸟。
柿子树落下了今年的第一颗柿子。
妈妈的电话响了,是奶奶。
“娃儿,回来吃柿子嘞。”
“不行啊,妈,你孙子一天的课,走不开啊,下次吧!”
“噢……”她的声音有点落寞。
“你们不回来吃柿子,柿子熟过头,烂了。”奶奶颤颤着继续说,可电话那头传来了忙音。
“您好,您拨打的电话正忙……”
村里的人,要么进了城,要么就埋在村北的墓地里了,真正在的人,一个巴掌便数得过来。
奶奶望着篮中满当当的柿子,摇摇头。
满满的柿子,满满的空虚。
奶奶还是进了城,照顾我。
一颗柿子树,靠在小斜坡上,可再没有一只颤颤的手,将它们摘下。有的填饱了鸟雀的肚子,有的化作树下一片一片的血迹。
有时我早上起床,看到奶奶默默坐在飘窗上,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痴痴地看着……
“奶奶,你在想啥?”
“没啥,没啥……”她挤出一抹笑容,拉上窗帘。
天渐渐起了雾,我看着破晓中升起的太阳,模糊中,成了一颗柿子……